「重明鳥的後裔……」
銀蝅蟲母長滿錯亂獠牙的大口中,涎水混合著血肉滴滴答答落下。妖族雖然混亂,但也有大律,血統低的族群不得犯上,但如今妖國覆滅,吞噬上位妖族增強自身族裔血脈的事也並不少見。
它才沒有想過放棄眼前難得的上位妖族幼崽,只是子蟲們向它報告了這群人都懷著足以刺殺化神的寶物罷了。
南顏清楚地感受到了這股惡意,但她還不能直接拒絕,畢竟穆戰霆還在它樹根下面,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片刻後,蟲母不滿血蜂的答覆,長須鑽進洞口的位置,須尖從昏迷的胡瑞腦後刺丨入,胡瑞顫抖了一下,整張臉泛起銀紋,隨後雙目睜開,吐出一種不男不女的聲音。
「……你我本來就是妖族,又蒙鹿尊賜下封地,不如你就在山海之間住下,為我引來這一撥所有的人族。你不是想要去十業山嗎?等我吃飽喝足了,自然會送你去。」
南顏不為所動,淡淡道:「你盤踞於此,怎知十業山上之事?」
被銀蝅蟲母控制的胡瑞桀桀怪笑道:「我雖不能如九色鹿等仙靈般讀取死魂憶念,但也曾抓到過逃出十業山的妖、人……吃九個,放一個,他們什麼都說了。」
「哦?」南顏往後退了半步,手指按在早已拿出來的劍鞘上,道,「同為妖族,還請蟲母勿要藏私。」
銀蝅蟲母巨頭上生著的四對眼分別看了一眼南顏的劍鞘和雲念的山濤硯,它全盛時可無視之,但如今剛剛誕育過新的後代,能殺得了他們其中一人,另一人必然會重創它,只能想辦法慢慢召喚子蟲前來幫它分擔。
於是它便將所知的十業山上諸事徐徐道來:「這山海之間的形勢,向來鹿尊也同你說過,妖族佔九劫海之地,鬼族佔十業山之利。九劫海有四大妖主,十業山便有五大鬼侯,你們人族不在的幾百年間,鬼族時常下山掠奪靈氣井……」
它說到這兒,南顏不禁瞥了一眼蟲母樹的樹根所在,不過所幸穆戰霆這會兒沒有再發出靈力,依靠樹脂的掩護藏得很好。
「當年五大鬼侯下九劫海,盡數被我妖族擊潰封在靈氣井中,不過一來他們可依靠吸收靈氣不斷變強,二來十業山上獄君未死,它們便不死不滅。」
獄君未死?
南顏眼皮一跳,她記得木鬼侯也說過這樣的話,如果照這樣的說法,那所謂的山河海冕便是獄君的象徵,如果獄君未死,他們這些來競爭山河海冕的修士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不過蟲母很快就給她解惑了:「那十業山上的獄君,嚴格來說並不是活物,不過是一個只剩下一絲魂念的傀儡,不過這個傀儡倒也厲害,憑一絲魂念,二十餘年來,指揮鬼族不斷蠶食九劫海……如今已放出金鬼侯等部,正在鬼門關等待下一次破關而出,便要與妖族全面決戰。往日這十業山上闖過萬鬼煉獄便可奪得那頂無上寶貝,現在嘛,你們得殺了那獄君,才能拿到了。」
南顏道:「獄君不都是如仙如神的存在嗎?怎會是一個傀儡?」
蟲母冷笑道:「別的妖族不知道,可本尊的子孫千億難計,只要是從南部劫海經過,便沒有本尊不曉得的事。」
南顏心想這懷了孕的母蟲在這方面的敏銳也是大不如前了,他們都蹦躂多久了它也不過才發現。
「願聞其詳。」
「這可是秘密,你靠近點我同你說……」隨著蟲母這一句話,整個黃金巨樹忽然沙沙作響起來,空氣中登時瀰漫起一股奇異的香氣,亂人心神。
一個晃神的功夫,雲念便感到什麼東西滴在自己臉上,隨後駭然發現黃金巨樹開始宛如一個無窮無盡的瀑布源頭般往外分泌樹脂,眨眼間便漲直半人高!
所有被樹脂碰到的東西都結了一層蠟一樣的堅硬殼子,而上面本來毫無動靜的那些小蟲母樹的根須好似聽到了開飯的號角一樣,千絲萬縷地垂落下來去吸那白色的樹脂。
他算是知道這山洞是怎麼形成的了!蟲母樹每次生產完就會分泌大量樹脂,撐出一個地洞,而地洞里的樹脂被小蟲母樹吸收一空後,又會重新變成空洞。
「真圓姐姐快跑!它想封住我們的退路!」
南顏心神一凜,但蟲母早有準備,長須一卷,那些樹脂瞬間將南顏整個人裹成一個蠟球。
想要的東西得手,蟲母把胡瑞往邊上一甩,嘎嘎怪笑地湊近那蠟球,用妖語嘲笑道:「本尊就繼續告訴你吧,你們人族把之前那個得到山河海冕的人送回來了,他們鎖著他的一魂,狠狠地鎖著,給他一個禁制讓他以獄君的身份統治者山海之間……你們沒機會的,所有人都是他的祭品,還不如成就了我。」
蟲母張開大口正要一口吞去,突然有無數道紅芒從蠟球中透射而出。
同時,宛如凈土而來的喃喃女聲傳出——
「吾非至凈身,至凈無葉生。」
「吾非至清心,至清亂修行。」
「吾非至善人,至善難誅惡。」
金光不斷擴大,佛門的靈力刺得蟲母妖體震顫。
——她不是妖族血脈嗎?為什麼要修佛道!這又是什麼佛道?!
這佛道撇去了寺院里幽靜深遠的禪香裊裊,宛如踏著修羅業火自那度不空的地獄而來,睜眼剎那,眼底開出一道攝人心魄的蓮華。
蠟球倏然爆開,南顏懸空盤膝而坐,身後長年眠目的慈悲菩薩終於抬眼,千手微動,與南顏一同開口——
「諸道不許,鎮壓諸道,天地不許,引渡神魔!」
摧肝裂膽的梵唱聲勢不可擋地沖入蟲族王者的腦海,好似在它腦中安了一個燒得通紅的梵鍾,每敲響一下,腦中就崩潰一成。
「不……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幼崽!還是個和人族的雜種!怎能傷到本尊!」銀蝅蟲母仰首長嘯,長滿獠牙的大口朝著南顏一口吞來,而旁邊的水墨山河壁障卻早已護在她身前。
「淵有所淺,岳有所平,唯仁者長立不敗。」雲念口誦儒家聖言,文王筆飽蘸山濤硯中墨,揮毫落下千仞山,抵得妖魔萬千悍。
「你們!」腦中梵音重重,銀蝅蟲母全力施為,一聲怪異的嘯叫,洞頂的骨骸堆驟然塌陷下來,那些銀色的蟲群破天而落。
蟲母大叫:「給我死!」
就在此時,黃金巨樹因為放出太多的樹脂,整個主幹開始變得中空起來,而空出來的地方,驀然竄出一股極純極烈的火焰。
那火焰化為鋼刀,放肆地一刀穿出黃金巨樹,迅速輪轉一周,同時樹根下方傳來一聲暴怒——
「我就不信了!世上還有老子燒不爛的樹!」
梵音、儒化、至火同時催至極致,驚爆聲中,整個蟲母洞穴地動天搖,處處皆是爆炸聲。
這樣的餘波中,被摔到角落裡半死不活的胡瑞鬼使神差地醒了過來,求生的本能讓他拖著傷殘的身軀連滾帶爬地爬進逃生的洞穴里,駭然看向身後。
「這些傢伙……到底是什麼妖怪?」
他說話間,之前被他塞在懷裡的蟲果好似活了一樣,突然化作一灘銀色的水,鑽進他後腦的傷口裡。
「這是???」胡瑞面容猙獰地痛叫起來,不過他在地上翻滾了數息,卻發現自己還活著,而且渾身上下開始覆上一些奇怪的銀紋,等到他內視之後,臉上露出狂喜,「原來是蟲母樹死了,子蟲逃生,自行尋找寄體,而且可以賦予寄體偽裝萬物之能……我要發了!」
此時第二波爆炸聲傳來,胡瑞眼看著銀蟲的屍體宛如海水般從洞口湧出,嚇得連忙逃了出去。
一盞茶的鬧動後,整個南部九劫海的沼澤銀林如吹滅的萬家燈火一樣一一黯淡下來,飄落的銀蟲宛如逆季而生的雪花,伴著拂曉的微光從洞頂飄落下來。
南顏、穆戰霆和雲念三人氣息奄奄地仰躺在一片黃金樹葉上,身側是氣絕的蟲母和一堆一堆的沙丘般的銀蟲。
南顏不愧穆戰霆說她是最硬禿驢的評價,第一個緩過勁來,看著外面泛藍的天空道:「我要去十業山。」
穆戰霆把在靈氣井裡得到的火屬性本源精粹丟了三分之二給南顏和雲念,自己拿了快貼在額頭上緩緩恢復靈氣,道:「破了鬼門關後,應該是有一個虛空裂縫,收集了足夠的本源靈氣,就可以直接回到修界結嬰了,去十業山做什麼?」
南顏仍是獃獃重複道:「我要去十業山。」
穆戰霆一愣,道:「你怎麼了?」
「我聽到了……他和我有約,我要去的。」妖血沸騰的瞬間,南顏聽懂了銀蝅蟲母那時的妖語。
那個逆演輪迴鏡里會訓導師弟的少年人被殺了,之後,還被囚禁了一魂在十業山深處,為了道生天的大業永世徘徊。
……然後,他餘下的魂成了她那滴永遠放不下的紅塵淚。
冷靜下來後,南顏坐起身,道:「蟲母已死,這個火屬性靈氣井雖然現在歸我們了,但附近南部劫海的其他大妖很快就會聞訊趕來。對了,我還沒問,你剛剛那一把盤牙天火怎麼這麼厲害?那井下可有我說的火鬼侯?」
穆戰霆道:「有倒是有,但是這蟲母厲害,根須長進地底,新生的小鬼全部被蟲母吸納,只剩下一個光桿將軍,我動用秘術將修為暫時提升到元嬰期同它鬥了幾百回合……它就是不死,我那個急躁呀。」
南顏:「最後你怎麼處理的呢?」
穆戰霆:「我殺又殺不掉,跑它又拖我後腿,無奈之下,我就把它吞噬了。」
連雲念都被嚇醒了,同南顏一起震驚地看著穆戰霆的肚子。
南顏:「……吞噬?」
穆戰霆道:「我把大日火精放出來把火鬼侯給包進去煉化了,當時你們又在上面打得飛起,我急著出去就一口吞下去,就跟吞了太上老君煉丹用的火炭似的,可把我的氣海燒疼了。」
南顏:「那你吞下去之後還有沒有什麼、什麼不適之處?」
「沒有啊,就是有點暈,還有點餓,感覺困困的。」穆戰霆打了個嗝兒,道,「你看,它還在肚子里踢我呢。」
「……」
雲念:「真圓姐姐你為什麼要捂住我的耳朵?」
南顏:「別聽,辣耳朵。」